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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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招兒見他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,只露了張臉在外頭。

“你這是上哪兒?”

“我跟胡三出去看看。”薛庭儴一面說,一面彎腰將褲腿給綁緊了,又穿上一雙黑靴子。

“上哪兒去看,外面亂成那樣,樊縣丞不是說那幾股倭寇還沒抓著……”說到這裏,招兒也反應了過來:“難道他們是騙我們的?”

薛庭儴點了點頭:“昨天胡三出去看過,外面並沒有所謂的倭寇,就是有老鼠幹了些見不得人的事,怕被人撞見,為了以防萬一,才會打著倭寇的名頭。”

說到這裏,胡三已經來了,在外面敲了敲門,並低聲叫了聲大人。

薛庭儴去開了門,讓他進來。

“那你們若是被那些老鼠撞見怎麽辦?不行,你還是別出去了,就算要去,我跟你一起。”招兒道。

“你一個婦道人家去做甚?”

招兒瞪大眼睛,低聲斥道:“我婦道人家怎麽了?我一個婦道人家小時候背著你上山砍柴,也沒見把你丟了。”

薛庭儴有些發窘:“你說這個做甚,我現在都長大了。”

見他窘,其實招兒也有些窘窘的,她低聲嚷著:“那也不行,光是你和胡三去,我不放心。胡三腿腳不方便,你又手無縛雞之力,我跟你們一起,有事也能幫幫忙。”

“你還是在家……”

“太太若是想去,也可以去。現在這種時候,外面比平時更加安全,只要小心註意隱藏蹤跡即可。”胡三插言道。

見此,招兒得意地看了薛庭儴一眼,去他方才拿夜行衣的地方,也摸了一身夜行衣。

這衣裳也不知薛庭儴什麽時候備下,攏共準備了兩身,剛好還剩一身招兒可以穿。

招兒去把小紅叫了來,讓她看著弘兒。

小紅滿臉驚疑不定地看著大人和太太,可什麽也不敢問不敢說。

招兒很快就換好了夜行衣,跟著兩人出門了。

出去的路是胡三提前安排好的,一路上什麽人也沒碰見,出了門就見外面停著一輛馬車。車身全黑,若不是車頭前掛了一盞氣死風燈,還真看不見這裏停著一輛車。

兩人上了車,胡三趕著馬車便往前行去。

此時已是夜深人靜,四處靜悄悄的,縣裏本是有宵禁,也有巡夜人四處巡邏並敲梆子提醒天幹物燥,可今日卻是靜得出奇。

四處黑洞洞的,只有天上若隱若現的月灑下些許銀輝,給四處增添了些許光亮。

一直到馬車快行到城門處,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很奇怪的動靜,招兒下意識掀起車簾子往外看去,心怦怦直跳,一種莫名的不安感籠罩著她。

又往前走了一段路,馬車停了下來,招兒這才看清外面的情況。竟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面停了很多的貨車,宛如一條長龍,綿延了很遠,而他們就停在尾巴處。

沒有人說話,就好像這些貨車只是車,並沒有人。唯獨那每一段亮著的氣死風燈,似乎是唯一的活物。

招兒有些驚懼地看向身邊的薛庭儴,他也正在往外看。借著昏暗的光,她只能看見他光潔白皙的臉頰,和似乎皺著的眉。

薛庭儴伸出手,安撫地撫了撫她的頭,那手指很溫暖,在沁涼的夜裏,格外讓招兒覺得安心。

她不由自主就放松了下來。

城門處亮著幾個火把,有人似乎守在那裏,正一個一個往外放著人。

前面的車隊行得很慢,半晌才見車往前動了下。過了好久,才輪到招兒他們這輛車,本來招兒緊張得不行,誰曾想對方什麽也沒說,就讓車過去了。

後來她才知道,原來這車和這燈都是有講究的,沒有人會細致地去一一查看。而胡三也是膽大,竟就把車停在人家後面,前面的以為他是後面的,後面再來的車隊以為他們是前面的,就這樣蒙混了過去。

至於為何胡三穿著夜行衣,卻未引起別人的註意,據薛庭儴說趕車的那些人都是這麽穿著。

馬車出了城,速度就快多了。

招兒就感覺車有節奏地搖晃著,按照平時這會兒她應該是睡下了,被這麽晃悠了一會兒,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。

再醒來感覺有陣陣涼風拂來,這風的味道很怪,帶著一種鹹腥味兒,招兒這才反應過來是到了海邊。

她睜開眼,就發現只自己一人睡在馬車裏,薛庭儴和胡三卻是不見了。她下意識就爬了起來,從車中探出去才發現,薛庭儴和胡三站在馬車外不知在看著什麽。

她下了車,來到兩人身邊,還沒站定,就被不遠處的亮光處吸引了眼球。

就見在視線盡頭,一副喧嚷熱鬧的畫面。

那裏亮了無數火把,火把將整個海面都照亮了。有船,看不清有多少船停在那裏,只知道那船很高很大,與招兒以前見過地截然不同。

與岸相接的是一條條用木頭搭建的,無數個像螞蟻一樣的苦力正沿著這些棧橋往船上運著貨物。一旁聚集的還有無數的卸貨的大車,綿延排了一裏多長。

這裏太黑太靜,而那邊太亮太喧嚷,乍一看去,甚至讓人以為是幻覺抑或是海市蜃樓。又好像是在看沒有聲音的大戲,只覺得眼花繚亂,卻聽不到任何聲音。

“這是……”招兒下意識地噤了聲。

這就是定海縣隱藏在下面的東西。

其實打從一開始來到這裏,薛庭儴就意識到其中的端倪。

那些‘倭寇’的怪異,劉必昌的急切,還有樊大柱和周禮的異常。包括那日去定員後所,薛庭儴猜測耿千戶肯定是在,卻是故意不見他。

甚至之前鬧出有幾股倭寇流傳作亂,也都是假的,樊大柱的著急恐懼是假的,說要報去衛所出兵剿匪是假的,包括定海後所正在外面剿寇也是假的。

一切都是為了掩藏眼前的這一幕。

其實轉念想想,也能明白。那雙嶼島即使死灰覆燃,也必然需要有內應,大昌的東西想出去,西洋的貨物想進來,這些都需要有人裏應外合。

什麽人可以裏應外合?

光靠那些大海商是不夠的,大昌是有律法的,知縣上面有知府,知府上面還有按察使、巡撫,乃至總督,而地方民政和駐軍是分屬兩個不同的系統。百戶所上面是千戶所,千戶所上面是衛指揮使司。

定海縣因為地利之便,距離雙嶼島是最近的,所以這裏便是通往雙嶼島的通道。而要想瞞過朝廷,光買通衛所的關節還不夠,還得是當地縣衙。

怪不得那些人在他面前故意演戲,大抵就是想他初來乍到,怕他壞事,所以先嚇住他。怪不得這個縣裏的老百姓那麽奇怪,成天無所事事,地裏都長滿了雜草,可每年的苛捐雜稅卻從來沒少納過。

竟是全縣都參與了走私!

薛庭儴看著那處宛如螞蟻似的勞力,忍不住地想他治下的老百姓,究竟有多少參與在其中。

他甚至想,明天上街,會不會在街上根本看不到幾個人。因為夜裏都忙著呢,白日裏自然不會出門。

不光是薛庭儴,包括胡三和招兒,都被眼前的這一幕震撼住了。

直到一陣濕冷的海風吹來,三人才如大夢初醒。

“大人,回去吧。”

三人上了車,默默地往回行去。

等到了城門處,已經是三更天了。

城門大敞著,只墻角靠站了幾個兵丁。

胡三埋著頭,也不說話,就趕著車往裏面奔去。

這動靜驚醒了那幾個看門的兵丁,一個人站直起身,伸手做阻攔狀,道:“那車,停下來檢查。”

可胡三根本不理他,直接闖了過去。

“快,攔住他!”

隨著一聲呼喚,跑出來一隊兵卒,見這車呼嘯而過,他們隨後就追了上去。

“前面的車給我停下!再不停下,抓住了按倭寇處置。”

現如今的情況是,被抓的倭寇可不經過朝廷,直接就地誅殺。事後報上去,不但不會被追責,反而會被記功。

“之前我們出城,不是挺好的,怎麽現在——”招兒緊抓著車窗,努力維持著平衡。

薛庭儴苦笑:“這個時間,出城的那些人可不會回來。”人家都忙著發大財,估計不到天亮不會歸,可薛庭儴卻不能不歸,這種敏感的時間,誰知道樊縣丞和周主簿會不會半夜探訪。

馬車以風馳電掣之勢,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著,後面那些兵丁很有毅力,竟一直追著。

“大人,要棄車了。”外面的胡三道。

薛庭儴似乎並不吃驚,說了聲好。

在拐入一個巷道之時,胡三將馬車停了下來,三人匆匆下車。

“大人,我去將他們引開,你和太太速回,我們在縣衙裏碰頭。”說著,胡三就從這處黑暗的巷道奔了出去。

招兒這才發現,胡三奔跑起來,竟看起來並不瘸。

“那咱們快走吧。”

兩人手牽著手,沒入了黑暗的巷道。

等走了一段路,薛庭儴和招兒才發現,他們竟然迷路了。

也是四處太黑,兩人對路況也不熟悉,只能憑著記憶一路往縣衙的方向走著。

隱隱地聽見前面有陣陣腳步聲,兩人趕忙拐入一個黑暗的角落,直到那些兵丁過去了,兩人才繼續往前走著。

大路不敢走,只敢走那些逼仄曲折的小道,月光照不進這裏,只能摸著黑往前行。

驀地,一個黑物從兩人面前竄過,很快就竄上了墻頭,發出一聲淒厲的貓叫。

竟是一只野貓。

招兒松了口氣,正打算往前走,卻發現薛庭儴不動了。

“怎麽了?”

“沒事。”

兩人繼續往前走,走了一會兒,招兒才發現薛庭儴的步伐不對。

“腳崴了?”

“沒事,快走吧。”

可這次換招兒不走了,薛庭儴拉了拉她:“怎麽了?”

“我背你。”

薛庭儴被氣笑了,又扯了她一把:“你以為我還是小時候?”

“快上來,別耽誤時間。”招兒擺好姿勢。

薛庭儴還是不動。

招兒急了,強行將他馱在背上,邁開大步就往前走。

她掂了掂,道:“你重了不少,不過我還是能背動。”

招兒能扛兩百斤糧食,不費吹灰之力。她以前嘗試過,反正薛庭儴是挺詫異她力氣都是打哪兒來的。

招兒見他不說話,問道:“咋了?你就算長大了,我也能背你。”

“我是男人!”

“哪條律法說女人不能背男人了?真是的!”

說著,招兒就不再理心思怪異的他,努力辨認著方向,往前疾行。

招兒跑起來快多了,薛庭儴這才發現之前之所以會走那麽慢,竟是招兒一直顧慮著他。

在薛庭儴的指揮下,兩人很快就到了縣衙後門處。

招兒伸手敲了敲門,三長兩短,之前約定好的訊號。

門很快從裏面打開,竟是胡三守著這裏。

“大人,你總算回來了,我還正打算出去找找……大人,你這腿是怎麽了?”

“他腳崴了。”招兒多嘴道。

薛庭儴板著臉,努力地維持著自己的威嚴。

可惜一絲用處都沒有,因為他這副樣子不光被胡三看見了,還被小紅也看見了。小紅是個丫頭,哪有什麽見識,就見自家太太竟是把老爺背回來了。

背回來了,背的!太太背老爺!

還被弘兒也看見了,他是被吵醒的,睜眼就看見爹被娘背著。他瞇著大眼笑了起來,那手指搔臉道:“羞羞臉,爹你都這麽大了,還讓娘背。”

要知道,這話可是以前薛庭儴用來笑話兒子的。

“這件事,以後誰都不準提!”被招兒放在榻上的薛庭儴,惱羞成怒地說道。

這時,門外傳來一陣動靜。

很快,就聽見一陣腳步聲來到門外。

“大人,可是歇下了?”竟是樊大柱的聲音。

這不是廢話,裏面的燈還亮著,自然是沒歇下。

“大人,下官聽見裏面有人說話,可是發生了什麽事?您大概不知,方才有人來報,有倭寇闖了城門,如今衛所兵士正在四處搜捕,下官此番冒昧打攪也是實在擔憂大人的安危。”

房中的人你望我我望你,一時之間竟都不敢說話。

還是招兒靈機一動,抄起桌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,並哭罵道:“有倭寇你們就去抓,凡事都指著老爺,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?姓薛的,你老實跟我交代,他是不是你搬來的救兵?你今天不跟我老實交代,就甭想安歇,竟然趁著老娘哄孩子的功夫,偷摸和丫頭眉來眼去……還有你這丫頭,膽子忒大,當老娘是死的不成……”

樊大柱本是為了以防萬一,才會走這一遭,誰曾想到了後,竟聽見有人說話。這大半夜裏,知縣不安歇,跟誰說話?哪知道竟是撞見這種事。

知縣偷小丫頭,被知縣夫人發現了,大半夜裏鬧了起來。

樊大柱一陣腦袋大的聽著裏面的哭鬧聲,還有男人低聲討饒及丫頭的解釋聲。他心中一陣輕松,同時也有些失笑,這薛大人平時看起來倒甚有夫綱,沒想到竟是個懼內之人。

“既然大人沒事,那下官就告退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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